法悟 | 对邯郸三少年杀人案热事件的冷思考

邯郸三名初中生杀死同班同学并埋尸一案，因三名嫌疑人不满14周岁，不能适用死刑，在网上引发了激烈的讨论。

其实也谈不上讨论，民意汹汹，几乎都是强烈地要求判处该三名嫌疑人死刑。

表达愤怒很容易。但是，一个花季孩子的生命，三个无知少年的人生，四个苦难家庭的悲剧，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。

我们不缺愤怒，缺的是愤怒之后，冷静、理性的思考。

主张判处死刑的理由，无外乎以下三点：第一，手段恶劣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；第二，担心这些人出狱后还会为害社会，不能给他们生的机会；第三，不判处死刑，不足以震慑其他霸凌者。

对应这三个理由，我想谈三个问题：第一，如果是你或者你家人的孩子涉嫌严重犯罪，那么你是否希望法律不要剥夺他的生命？第二，我们能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，而让三名嫌疑人承受被剥夺生命的后果？第三，真正能震慑其他霸凌者的，究竟是刑罚的严酷性，还是惩罚的及时性和确定性？

就这三个理由及问题，我谈谈我的看法。

第一个问题，如果是你或者你家人的孩子涉嫌严重犯罪，别人认为其手段恶劣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，你会不会以其是未成年人为由，请求不要判处其死刑？

你一定会的。而且你还会为其辩解：未成年人只是社会的半成品，他们没有完全理解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，也不能准确地认识自己行为所产生的后果，所以不应判处他们死刑。

这其实也是刑法的理由。

但是，你一定会反驳我：我不可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，我的孩子不可能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。

你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自信。事实上，本案中的三名嫌疑人的家长，应该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会犯下这样的恶行。

但不管怎样，你承认了一个事实，那就是孩子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很重要。

毕竟，人都是环境的产物。

只是，你有没有注意到，本案中，包括被害人在内的四个孩子，都是常年得不到父母陪伴的留守儿童。

他们从小到大，就在一个缺少父母之爱的家庭里长大。他们的喜怒哀乐，他们的需求和不安，他们的敏感和恐惧，他们在成长中遇到的所有烦恼，都无法从父母那里，得到及时的回应和安抚。

心理学专家说，100%的留守儿童都有心理问题。他们封闭、自卑和焦虑，很容易情绪失控，甚至做出一些极端行为。

但是，这不是他们的错。如果出生可以选择，他们一定更愿意出生在一个父慈母爱，父母能够陪伴他们成长的家庭。可这由不得他们。

这也很难说是他们父母的错。如果可以选择，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抛弃孩子，背井离乡外出务工，让孩子在没有父母之爱的环境中长大。他们有他们的不得已。

当然，我们不是要把所有的责任，都推给外部环境。

但是，无视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无法选择的成长环境，无视他长期被忽视，甚至被轻视的心理需求，简单粗暴地把他所实施的恶行，等同于他这个人本身——还是一个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，并义正辞严地要求剥夺他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。

我们是不是太轻率了？

是的，被害人的生命也只有一次。所以，我们从不反对严惩这三名嫌疑人。

只是，他们是否一定要被判处死刑？

第二个问题，因为担心他们出狱后会再犯罪，所以要求判他们死刑。

这背后的逻辑是，我内心恐惧未来的你，所以要求杀死现在的你。

因为我害怕你，所以你必须死。

敲下这行字，我都能感到我的心，在砰砰地跳个不停。

他们只是现在坏，将来一定会坏吗？他们有没有变好的可能？

你无法否认这一点。毕竟他们都还是未成年人，成长和变化的潜力巨大。

那么，我们能不能因为自己的偏见和恐惧，就让这三个未成年人承受被剥夺生命的后果？

第三个问题，是不是只有判处三名嫌疑人死刑，才能够震慑其他的霸凌者？

绝大多数的霸凌，一开始时，都只是一些十分轻微的伤害行为。

只有在这些行为没有得到相应、及时的制止和惩罚时，霸凌者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，越来越目无王法，最后发生恶性霸凌事件。

如果这些霸凌者，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相应、及时的处罚，那么他们的霸凌行为，很可能会就此止步。

因此，真正能对霸凌者形成震慑的，不是刑罚的严酷性，而是处罚的及时性和确定性。

这里的处罚，包括了父母的责罚、学校的惩罚，也包括了行政处罚以及刑罚等。

而我们所缺失的，正是对霸凌者进行及时、相应的处罚，以及对霸凌者、被霸凌者进行必要的教育和辅导。

贝卡里亚在他的传世名著《论犯罪与刑罚》中就说，预防犯罪最可靠，但也最艰难的措施是：完善教育。

包括本案在内，如果当初对霸凌者的家庭教育、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不缺位，对他们的轻微霸凌行为不无视、不纵容，那么类似于本案这样的恶性霸凌事件，就不会发生。

最后，我想摘录《正义的慈悲》中的两段话，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：

我们每个人并不等同于我们所做的最糟糕的事情。衡量我们品质的真正标准，是我们如何对待贫穷的人、不受欢迎的人、被起诉的人、被判有罪的人和被监禁的人。

我开始思考，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承认我们并不完美，承认我们的弱点、缺点、偏见和恐惧，会发生什么。如果我们做到了，可能我们就不会希望杀死那些曾经杀死别人的受伤者。也许我们会更努力地寻找照料残疾、受虐待、被忽视和受创伤的人的方法。我有一个想法，如果我们承认我们的不完美，我们就不会因大规模监禁、死刑执行及刻意漠视最脆弱者感到自豪。